10
李治从果盘里拿了好几个蜜柑,用衣摆包了,一溜踉跄地来到矮墙边,打量了一番,便颇为笨拙地上了墙,把蜜柑摆好,一个一个拿起来剥开,南方货船运进京的柑橘,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玩意儿,官宦子弟才能吃得到。
坐在屋檐上,恰好能看到王府外的街巷,熙熙攘攘,又保持着距离,仿佛大门上挂着的牌匾有什么隐形的铜墙铁壁。
这厢李治正乐得悠闲,那厢恰逢李云睿随王妃出门挑选新布料回来。
一看到李治翘着腿儿坐在屋檐上,李云睿便叫他下来。
李治不情愿地撇撇嘴,翻身下来,还不忘把最后一个柑橘往诚王妃手里一塞,冲着李云睿吐吐舌头。
“哥哥呢?”
李云睿也不睬他,单问李云启。
王妃剥了橘子,递给李云睿一半,笑道,“早些时候看到启儿和范建在湖边,不知道两兄弟在说什么悄悄话,哎呀,可真甜。”
李云睿和李治都是一怔,才明白过来,王妃说得是柑橘。
“母妃,睿儿告退。”
李云睿匆匆往湖边赶过去,李治眨眨眼睛,“姐姐是不是……”
王妃笑着摇摇头,“你去瞧瞧去。”
李治稍稍一犹豫,便跟着李云睿过去了。
诚王妃慢慢踱回卧房,李云睿自小就跟着李云启,几乎寸步不离。李云启长到十四岁,便不愿意再和李云睿日日待在一处,出入随行的都是范建。
王爷说,男女有别,无外兄妹。
可是如今睿儿也十四岁了,却还是时时想着启儿,王妃有些疑惑,男女有别,是这么个别法?
“昨日是我错了,”李云启对着湖面念叨,“这个送你,我们就算冰释前嫌了,好……”
“哥,冰释前嫌可不是说说的。”
李云启一惊,见李云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,刚才那番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,不由得有些恼了,拔腿就走。
李云睿眼见着李云启要走,虽然面色不善,但不肯轻易甘休,紧跟几步,“哥,你这是要跟谁道歉?”
“与你无关。”
李云启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些什么,返回湖边,伸手折了几枝光秃秃的柳枝,握在手里,未看李云睿一眼。
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”李云睿见李云启折了柳枝,想到这几日王府里的风言风语,急道,“哥,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”
李治偏巧就听见这几句,缩回去,躲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听着。
李云启脚步顿了顿,就在李云睿唇边浮起笑意,迈步上前时,李云启轻启薄唇,冷冷地吐出几个字,
“与你无关。”
李云睿被钉在原地,李云启走远了,才渐渐回过神来,与我无关,与我无关,我倒是要看看,你的事如何只与你与他有关!
李治被他们这一来一回搞得晕头转向,完全无法理解个中含义。
陈五常不知李云启为何突然生气,直到暮色降临,李云启也未出现。
少年冷硬的面色像是尖锐的冰锥,深深刺进陈五常的心。
只余下范建的一声叹息,在耳边徘徊。
侯三及和洪四痒自然也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,只觉得陈五常比平日里还要安静,像是连气息都没有了一般。
两人面面相觑,也没想出什么能让陈五常开口的法子,只能叮嘱他早些歇息,两人便各自睡了。
陈五常呆呆地在床边坐了半宿,小孩子终究还是抵不过倦意,靠着被子睡着了,梦里冻得瑟瑟发抖,却不见李云启为他披上狐裘。
总归是要梦醒的,陈五常在梦中如是想道。
李云启一夜未睡,脸色苍白,眼窝深陷,眼下浮起一层阴影。夜里阴冷,他独自守在空荡的房间,想到陈五常茫然无措的眼神,心里便一阵阵的绞痛。
也不知他睡得好不好,会不会再也不理自己……
李云启焦灼了整宿,打定主意,就算陈五常再也不理会他,也要和他亲自陪个不是。
这才有了湖边那一出,当下李云启一心只有陈五常,哪有那个精力再去关心李云睿做何想法。
干枯的柳枝尚柔软,擦过温凉的风,被李云启一路甩到后院。
“公子,”洪四痒正找人,不成想还没出院子就撞上李云启,“公子,陈五常病了。”
“病了?怎么病了?严重吗?”
洪四痒一时不知该先回答他哪个问题,也不多啰嗦,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屋里走,“发烧,热得……”
李云启的心狠狠地一顿,乱糟糟的,又清醒地认定他应该好好照顾他,却让他生病了,这么长时间才想起过来,是自己犹豫不决,优柔寡断才这样的……
陈五常躺在床上,侯三及守在旁边,一见到李云启,小脸上的焦急才缓下几分,让出个位置给他。
李云启伸手去摸陈五常的额头,突然想起自己的手上带着寒气,连着被子把陈五常抱起,只顾得上对侯三及和洪四痒说一句“你们两个跟我来”,就已经奔了出去。
侯三及和洪四痒对视了一眼,便跟了上去。
穿过王府庭院廊下,家奴见李云启神色慌乱,纷纷询问,李云启只让他们请快请大夫,抱着陈五常,带着两个小阉奴往自己屋里去。
家奴只道是李云启病了,不敢怠慢,一边去请大夫,一边去通报诚王爷和王妃。
王府里一时有些乱哄哄的,刚回府的范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,没有耽搁,直奔着李云启那边去了,一进屋就被李云启指了回去。
缓下脚步,轻手轻脚地走进去,见两个眼熟的小孩——应该就是新来府上的阉奴——站在旁边,李云启紧张地坐在床边,床上躺着陈五常,默默送了口气,才上前慢慢坐下,轻声道,
“你这动静,一会儿王爷也得被你叫过来了。”
李云启轻声回道,“来了就来了,没关系。”
TBC